12年了，我们已经找不到曾经的崇岗。

　　是的，“她”还站在原地，可是这里的一切却无比陌生。

　　2008年春天，我们曾在平罗县崇岗镇蹲点采访，记录了煤炭“装卸游击队”的酸甜苦辣。2020年夏天，我们再次来到崇岗，已经找不到当年的印迹。“秃鹰重生”般地再造与涅槃，小镇换了活法。

　　（一）

　　平罗县崇岗镇，这个号称中国太西煤第一集散地的小镇，曾有着跟太西煤一样黝黑的皮肤和漆黑的容颜。过去几十年里，生活在镇上的人们逐渐形成了一个以煤为中心的庞大“食物链”。崇岗镇腹地，3条分别延伸向银川、石嘴山市大武口区和汝箕沟的道路，将这里围成一个天然的三角。因煤而兴衰的崇岗，林立着数百家煤炭中转、加工、运输企业，被当地人称作“金三角”，外地人则戏谑地称之为“黑三角”。

　　这个坐落在贺兰山脚下的小镇，多年前也有着山清水秀的清丽面容。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一大批小煤炭加工企业如雨后春笋，“家家户户都干这个产业，方圆15公里林立着大大小小数百家洗煤厂、活性炭厂。”30年时光沉淀，小镇的容颜逐渐被煤黑层层掩盖，岁月风蚀，一夕苍老。山上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山下污水横流、尘土飞扬。崇岗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伤疤置于三角地带。

　　与洗煤厂相伴而生的，是小镇上密密匝匝的上千座黑烟囱，日复一日地吞云吐雾。过路的司机给这里起名“黑风镇”，附近都是洗煤、卖煤的，来崇岗走一圈衣领上全是黑灰，满目都是露天堆放的煤堆。

　　过去，崇岗镇很少能见到树，零星几棵行道树的叶子也“满面尘灰烟火色”。附近村民栽种的果树，因为结出来的果子都是黑的，被陆续砍伐。小镇的原住民越来越少，大部分搬迁离开，这里只剩下以煤为生的产业周而复始地循环。

　　（二）

　　30年岁月往复，尘垢和老茧交错缝合，崇岗镇期待刮骨疗伤。

　　多年来，受制于企业布局分散、规模小、加工粗放和无序竞争，崇岗镇的环境污染问题没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平罗县一位副县长说：“整治的难度特别大，这些小洗煤厂、活性炭厂联合起来结成闭环式的利益共同体，与政府部门‘打游击’，轮流在各个路口设卡放哨，去检查的车辆和人员经常扑空。”

　　2018年，中央环保督察组对这里的污染问题“点名批评”，自治区党委、政府下定决心、刮骨疗伤。石嘴山市将崇岗煤炭集中区作为贺兰山生态环境综合整治的重要内容，坚持山水林田湖草系统化治理，山上山下、山里山外一体化研究、一体化破解。“河的问题在岸上，山的问题在山外。要通过崇岗镇的整治倒逼创新发展，决不能再走无序开发、粗放加工的老路。”石嘴山市委主要负责人说。

经综合整治，崇岗镇山坡、荒地重现生机。

　　2019年5月，崇岗镇的587家企业全部停产整改。其中，488家企业关停取缔，其余整改保留的企业被设定发展“门槛”：必须实行智能化、信息化、绿色化改造，落实最先进的设备，最先进的工艺，最严格的环保。通过关停整治非法低成本经营的小散户，崇岗煤炭经营企业重新“洗牌”，市场进入良性化发展轨道。

　　宁夏恒基环保科技公司是整治后重组的企业之一。公司在申请注册时特地加了两个关键词：一个是科技、一个是环保，意味着新生，与过去的自己“决裂”。

　　走进企业的监控室，工艺流程图一目了然。从进料口、焚烧炉、炭化炉到出料口，全部流程在肠道一般蜿蜒曲折的密闭环境下进行。偌大的厂区看不到煤，加工生产在管道内进行，煤渣不落地不落灰，生产不见尘不见土。企业负责人张东感慨：“要想干，就要在这个行业做标杆，不然就要淘汰，从这个角度看，整治是死路也是活路。”

　　（三）

　　30年里，崇岗镇周边的几个村子被煤渣湮灭了姓名。附近的司机、煤老板管这几个村子叫“煤渣村”，村庄的来路成了一片黑雾。那些年，村民们陆续搬离，民房转租给大大小小的洗煤厂。

　　2019年，随着大规模的整治改造，村民开始陆续回迁，乡村开始重见青山绿水。

　　曾经，贺兰山很远，遮天蔽日的煤，起于垒土，煤的浓黑遮住了望眼。如今，贺兰山很近，看得见山脚下的日升月落，看得见山上的云飘雾散，四野清香。崇岗村村民冯占学说：“现在的空气清清爽爽，家门口的贺兰山又能看清楚了。”

　　过去，算不好生态账的根源在于舍不得经济账。据统计，2014年至2018年，崇岗镇587家小企业的年产值约2亿元。经过大规模整治重组，40多家企业2019年的产值达2.08亿元，书写了“以少胜多”的经济奇迹。平罗县委主要负责人说：“过去，崇岗走过一些弯路，错把‘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当成了一道选择题，事实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几百家小洗煤厂经年累月积攒的煤渣、粉尘、垃圾清理出来，初步估算达1500万吨，“把石嘴山市的垃圾处理场全部腾出来都装不下”。石嘴山市创新办法，在崇岗镇的西北方向堆了一座煤渣山，山上植树种草，绿化美化。这座“山”矗立在小镇身旁，从高处俯瞰着小镇的一切，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的过往，伤与痛、罪与罚、涅槃与重生……

　　如今的崇岗，正从一张黑白底片“洗”成彩色照片。崇岗在缝合的伤口上播撒草籽，5万多株树木栽植在大街小巷，生机重现。

　　“每天都有新变化。以前这一条路沿途都是黑煤堆，现在全都推平，重新规划成为小镇的一部分。”崇岗村党支部书记李天孝站在一片平地上说。他微信的头像是一座郁郁葱葱的青山，“这是我们的愿景，若干年后，我们眼前的山也能如图里青翠”。

　　短评： 我们记录伤痕，也记录重生。12年，我们找不到记忆之路，崇岗却找到了发展之路。崇岗镇的浴火重生，是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硕果。过去，崇岗走过一些弯路，错把“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当成了二选一的选择题，只要“金山银山”，不顾“绿水青山”，结果前行之路越来越窄。

　　幸好，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绿水青山是根基，根基扎实了，才会有金山银山的收获。崇岗镇的涅槃之路，符合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只有把绿色经济、生态经济作为核心竞争力，发展之路才能久久为功、行稳致远。（记者　李东梅　李涛　朱立杨　李良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