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比北京晚一个小时，但也天亮了。我还在睡梦中，听见隔壁厨房叮叮当当的响声。我比以往起的稍微晚了一点儿，今天是休假结束和家里人告别的日子，吃完早饭，我就要和妻子去车站。

　　我微微睁开眼睛，扫了一眼熟悉的家里，从沙发到炕上，东西都放的整整齐齐。妻子已经起来了，她懂我的心思，没有打扰我，好让我磨蹭一会儿，再多闻一阵家的味道。

　　我洗漱后走进厨房。母亲在做饭，一边盯着手里正在捏的包子，一边抬头问我昨晚休息的如何。妻子握着笤帚围绕火炉仔细的扫地。母亲说父亲今天比较忙，她送我和妻子到车站。母亲用手抓了满满一碟子冒着热气的包子，放到我面前，连连让我趁热吃，说着拿起桌上早已摆好的小碗，给我倒了一些醋，又抹了一筷子油泼辣子调好。母亲感觉还缺点什么，她顺手拿起一头大蒜就要剥皮，我赶忙夺了过来，自己边吃包子边剥蒜皮，香喷喷的味道已经提前钻入鼻孔，顺着嘴角流下一股油。

　　“妈昨天天快黑的时候又去外面买了牛肉，今天早上4点就起来做包子了。爸吃的东西盐味要轻一点，我和妈喜欢吃羊肉的馅，妈调了三种馅。”妻子说。

　　妻子说出来的小秘密让我心里顿时倍感酸楚。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抬头笑了笑，给妻子递了一个眼色，顺便打断似乎还有话要说的妻子。

　　“没事，妈做了一辈子饭，这点算啥。你们回一趟家不容易，好歹吃上一口，我心里也踏实。”我一边听母亲说话，一边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食物，我想，母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会稍稍有一丝宽慰。

　　“该走了，要不赶不上车了。”母亲说。

　　母亲让我们先走，她后面锁门。我们刚离开屋子没多远，母亲小跑着过来，夺过妻子手里拎的行李要自己拿。我和妻子拗不过母亲，只好给了母亲一个相对较轻的包。母亲先于我们又小跑着去叫过街的包棚三轮车，车站距离家里有段距离，所以我们一般都会坐三轮车去车站。我和妻子知道喊不停母亲，于是我们顺着母亲的脚步也一路小跑追过去。

　　母亲的个子很小，也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小跑起来猫着腰，阳光下的影子越来越小。开三轮车的是个中年男子，看着我们有一堆包裹，问母亲是不是去送我们出远门。母亲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我从反光镜中看到母亲侧着脸，用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然后拉起妻子的手，紧紧地攥在手里。到了车站，母亲跳下三轮车，抱起三轮车上的行李往地上放。我慌慌张张的给司机付完车费，跑到车站买票去了，妻子也赶忙从三轮车上取下最后一件行李。

　　我买完票转身，母亲迎着我一路跑来气喘吁吁，问我为什么自己买票，也不知道路上有没有足够的钱坐车。妻子拽了拽母亲的衣角说：“妈，我们都已经工作七八年了。”母亲说：“有钱是你们的，在家里妈就先给你们垫着花。出门在外，要节约，下次回家千万别给我和你爸买东西，家里什么都不缺！”

　　母亲没有票，被挡在候车室里。

　　我和妻子刚刚坐下，车就启动了，我听见窗外一个声音朝我们呼喊。隔着玻璃，我看见母亲穿着那件熟悉的褪了色的绿色外套站在站台上。我和妻子使劲招手，母亲也在远处招手。

　　汽车驶出了站台，母亲抢在汽车前面小跑出了车站大门。母亲朝着一个较高的台阶努力的踩上去，母亲最终没有上去。母亲折回来，通过几级台阶小跑站到了较高的地方注视着我们。汽车完全驶出大门的时候，母亲朝我们挥动的手臂更加紧张有力。太阳下，母亲的微笑伴着影子越来越小。

　　母亲终究不忍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又折回，拖着年迈的背影最终消失在驶离的汽车反光镜里。（杨亚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