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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母亲置一张床
2019-03-21 06:42:21   
2019-03-21 06:42:21    来源:宁夏日报

  破天荒的,电话接通后母亲语气和软地叫我名字,让我过去。

  见到时,母亲第一句话就是“唉,一世人活完了!” 说着哽咽了。一直缠绕着母亲的腰疾又犯了,这一次尤为严重。腰简直不能动,坐下了站不起来,一动骨头像要劈了一样疼痛难忍,起床下床都难。

  听着母亲的絮叨,我有些木然,虽也忙忙地找了些治腰的药给吃上,并给贴了止痛膏药,还联系医院,联系二哥,但内心却并没有真正体会到母亲的恐惧和无助。因为平日里,母亲总是在对我施过威后,再来些柔化之术,诉说自己的伤心苦痛。母亲的“小把戏”我早参透了。母亲是急性子,说干啥必须立马行动,晚一步就会招来责骂。母亲还自我中心,家里的事似乎只有她说了算。可是一山难容二虎,家里两位掌权者的斗争便时时发生。我就是在对父母三观的鉴别和扬弃中成长的。因为有过被母亲当众打屁股的经历,当时颜面尽失,所以我的孩子便从没在众人面前被教训过。我努力换位思考,在母亲眼中三个女儿里我最温柔,我也自以为成长过程中的自觉修正是成功的,但我说话率直尖刻没能修掉。有时母亲心情好时我会批批她的“霸权主义”,一来希望母亲晚年随和些,二来释放一下我郁积的不满情绪。母亲当时没发作,可她秋后算账,新账老账一起算。

  鉴于这些情结,照顾母亲对我便似乎只是义务。义务尽得不够时,便用物质弥补。或许母亲感觉到了,所以无论我买多少东西做多少事都难讨她的欢心。爱人报怨:咋能这样啊!钱没少花,活没少干,就是落不下个好。我也着实委屈。

  如今母亲动不了,有多大的委屈也得留下来陪护,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可是小孩子轻,给吁尿可以抱起来,老人却不能,便只好用尿不湿。父亲走了三年了,母亲从未让我们娣妹陪着过夜,快十二点的时候母亲使我回去,说怕我换了地方睡不着,让我帮她把尿不湿垫上就行,我想想自己舒服的床铺,再看看母亲舍不得扔从乡下搬上楼的老旧的木头床,竟然心动了。回家后的确睡了个舒服觉,可五点多醒来一看手机,三个未接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匆忙赶过去。尿不湿已经湿漉漉躺在地上了,床单和褥子也湿了,母亲带着哭腔说,她冰得实在难受才给我打的电话。第一个电话四点,第二个四点五十,第三个五点十分,这期间母亲经历了怎样难捱的漫长等待呀!而我却因为睡前习惯性的将手机调成了静音状态,没能接收到母亲的艰难求助。摸着母亲被尿液浸泡的冰凉的身体,我的心一阵酸楚。三年前眼看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当时强抑下的泪这会儿奔涌出来了,我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妈,对不起,对不起……”

  对母亲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年,我冰封的心今天真正被唤醒。在换床褥时我趁机将母亲搂在怀里,我的动作很慢,怕伤着母亲脆弱的腰肌,也想多抚摸一下母亲为儿女辛苦劳作饱经磨难的身体。换上干净的铺盖,打开电热毯,掖好被子,母亲舒展了面容。但她却不肯就睡,告诉我那个床上也有电热毯,让我再睡会。我和衣卧在母亲身边,想用自己的体温安抚她孤独的心,母亲并没有感到不自在,似乎等待这个时刻很久了。慢慢地我感觉母亲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冰凉渐渐退去了,呼吸舒缓均匀,就像一个睡在母亲臂弯里的孩子一般安然恬静。我心疼极了,眼泪止也止不住。被我自私狭隘心理忽略掉的往事一幕幕清晰再现:夜深人静,母亲借着油灯的微光纳鞋底;深秋露重,母亲披星戴月坐在院里摘辣椒,剥玉米;农忙抢收,母亲五更里起来烧火做早饭;隆冬腊月,母亲一针一线做好的新棉鞋,被我玩冰弄湿弄脏;秋收在即,日上三杆,玉米地里,母亲已经搬完三行了,我和爱人才懒洋洋地来到田边……而今回首,一切是那么清晰,对母亲的苦母亲的累似乎现在才感同身受。我常自称善解人意,却不能解母亲之心母亲之情,我读了几十年的书,几百本书,却从未认真地阅读过母亲这部最伟大的书。心疼和羞愧让我悔不当初。

  天一亮,我就让爱人将洗漱用品以及书和笔记本电脑都给我带过来,做好了天天陪着母亲的准备。二哥也去找他的学生开来了药(因为疼得动不了不便上医院检查)。

  如今母亲已经能下楼转了,但我们依然商议各家轮流照顾。一是为了陪伴,不能让母亲再成天独自吞咽孤独;二来,让母亲的饮食能丰富些。父亲公退后,母亲借着腰不好,便过起了不下灶不洗衣的老太奶奶的日子,转眼就是二十年。父亲去世后,被父亲娇惯坏了的母亲起初什么都干不了,我和姐姐抽空给做饭,哥哥嫂子给提饭,后来,母亲竟然学会了打开燃气灶做简单的饭食,学会了下馆子,学会了坐公交上电梯,想来是母亲不忍她的儿女太辛苦而变得坚强自立了。

  为了迎接母亲的到来,我准备买一张床,实木的,配得上辛劳一生的母亲的。母亲一辈子总是把最好的给儿女,从成都小弟处回来,带来了几套餐具,几个儿女人人有份,独独没给自己留一套。这些年我们给母亲买了许多上档次的漂亮衣服鞋子,天生丽质的母亲常被别人以为是退休老干部,母亲常常开心地讲给我们听,可狭隘的我竟把这视为母亲爱虚荣。现在我要为母亲买一张上档次的床,置办崭新舒适的被褥,让母亲苦累了劳损了的身体安享晚年。每晚睡前,我会坐在母亲床头,倚在母亲枕边,像哄着孩子睡觉一般,让母亲安心进入梦乡。(冯舒琴)

【编辑】:张静
【责任编辑】:马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