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县城的汽车站不大,一位中年大叔在上班,候车室里只有我一人在等车。得知我是独自一人旅游的背包客,大叔热情地打开调度室的门说,进来吧,你可以倒点热水喝。他的话让人暖心。
班车准时到达车站,告别了米脂县城,穿过无定河,客车在黄土高原上穿越,也许是早晨起得太早,随着汽车的颠簸摇摆,很快我就眯起了眼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吵醒,睁开眼睛,发现车子开几步路又停住了。堵车了,我们的车像一只蜗牛在爬行。我有些懊悔,为什么当时不选择乘坐火车呢?
就在我扭头的一刹那,突然看到路边一排建筑上“路遥纪念馆”的大字。我不敢相信,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遇见了路遥纪念馆。我查看了一下地图:这里是陕西省榆林市清涧县石咀驿镇王家堡村,是文学名家路遥的出生地。我有些激动,看了他的《人生》《平凡的世界》后,心灵上曾多少次对他致敬。也许没有这次堵车,我将和他失之交臂,没想到偶然间却在这里和这位文学大师有一场这样的相遇。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窑变得亲切、生动起来。当年路遥就出生在这片土地上,黄土高坡上那些窑洞里,应该有他年幼的身影;那条小道上,应该有他的脚印;路边那条弯弯曲曲冰封的小河涧,应该有他当年挑水时留下的印记;半山坡上院子里那几棵光秃秃的枣树,那个饥饿的孩童正用渴望的目光盼望它开花结果;这里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他的气息。
一贫如洗的家庭,八个兄妹加上父母一共十口之家,全家只有一床被子,经常揭不开锅。从幼年开始,“他盼望的是什么时候能吃一顿饱饭,冬天时脚上能穿上一双鞋”。在无力抚养的情况下,1957年,父亲领着7岁的长子路遥从这里的山坡上走到百里外的延川县郭家沟村的大伯家,父亲告诉他带他去玩几天,其实年幼的路遥已经知道父母要把他过继给没有小孩的大伯当儿子。我想象着,夕阳下崎岖不平的山道里,走着一老一小孤独的背影,而当时名叫“王卫国”的小路遥在告别家乡时,应该一步三回头,频频回望这个苦难的家庭、饥寒交迫的兄妹们,还有那片贫瘠的黄土地,内心流着伤心的泪水。
童年的经历对他来说不堪回首,路遥在书中写道:那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早晨,我和父亲一路上要饭吃,走了两天来到伯父家,当时,父亲跟我说带我到这儿玩玩,住几天,我知道父亲是要把我扔在这里,但我假装不知道,那天他说要上集市后再回来带我回家,我知道他是要悄悄溜走。我一早起来趁家里人不知道躲在一棵老树背后,看父亲踏着朦胧的晨雾夹着个包,像小偷似的从村里溜了出来,我特别伤心,我被抛弃了。
可是伯父家里同样也很穷,他时常为吃穿、为买不起几分钱一支铅笔而发愁。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路遥不顾养父母反对,在同学有限的资助下上了初中。上学时,粮食的匮乏使他常常饿得发疯,课余时经常飞奔到野外寻找野雀蛋、去地里挖能吃的野果充饥。即使上了大学,直至成名成家后,贫穷和苦难还是如影随形伴着他。
早年的极度贫困和没日没夜全身心投入写作使他的身体严重透支,加上婚姻的解体,他的健康状况彻底垮了下来。1992年11月17日早晨,因肝硬化、消化道出血医治无效,路遥去世,享年43岁。
“苦难、殉道、牛马般的劳动”,这是路遥为自己设定的人生,一个作家能被记住的往往是他的作品,大师是伟大的,给后人留下这么多璨灿的作品,犹如一颗流星,给中国文坛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辉煌。这么多年来,他的作品如一盏明灯,燃烧了自己也照亮了读者;如一道道丰盛的精神食粮,激励人们穿越生活的苦难。
2011年12月3日,“路遥纪念馆”正式开馆。馆址就在当年他出生的有三棵枣树的小院子对面。门前有一座雕塑,一头奋蹄昂首的耕牛,拖曳着路遥的两部代表作——《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每年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爱好者络绎不绝。据说当年在修建路遥纪念馆时,他的生母每天站在硷畔上看着,直至纪念馆落成。
排起长龙的车队终于慢慢启动了,我们车辆也要离开这里,到了和路遥说再会的时候了。
和路遥的“偶遇”,成了我这次旅途中最大的收获之一。有时想想,人生也一样,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经意间,总会有许多这样那样的“遇见”在不远处等着我们。(杨 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