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时间宽裕,我给儿子做红烧鲤鱼。鲤鱼是儿子酷爱钓鱼的舅姥爷从流淌着黄河水的小渠里钓来的,味道比鱼塘里大量养殖的鱼细腻鲜嫩,儿子吃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半个多小时后,一条20来公分的鲤鱼,只剩下一些细细的鱼刺和一根脊背上长长的鱼骨。看着这根鱼骨,我的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惆怅和忧伤,思绪被拉回到童年,想起了那段吃烤鱼骨的往事。
我出生在银川,自小就知道大名鼎鼎的黄河鲤鱼。小时候父母经常对我说:吃鱼能让脑子变聪明、学习好。当然,还不忘加一句:鲤鱼跳龙门的故事知道吧?吃了黄河鲤鱼,以后也要跳龙门啊!吃鱼对我没有多少诱惑,吃烤鱼骨却是一件让我无比期待的事。
小时候住平房,没有暖气,平时做饭和冬天取暖全凭一只火炉。春夏时节火炉架在面北的厨房,只承担做饭煮面炒菜偶尔炖肉的任务。初秋一过,北方的天气很快冷了下来,火炉就被抬到了朝南的正房,端端正正靠客厅西墙而立,每餐饭食以及两个卧室一个客厅的抗寒取暖就都仰仗这尊披着银色外衣的铁皮炉。每天中午、下午父母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炉盖打开,用火棍捅炉洞,往炉膛里添煤,让火能够快点旺起来,然后赶紧做饭。而每晚睡觉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给火炉填足够的煤,用炉盖封好火,让炉火减缓燃烧速度。这样做一是省得寒冬半夜起来加煤,二是避免煤烟中毒。
爸爸出生在洞庭湖南岸,一直爱吃鱼。妈妈童年生活在燕赵遗风相对厚重的京畿腹地,对饺子和炸酱面情有独钟。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我所生活的县城集贸市场上已经有鱼贩出现,最常见的是鲤鱼、草鱼和鲫鱼。
爸爸经常去市场买鱼。鱼贩会用一根结实的细草绳穿过鱼腮,爸爸提着草绳拎着鱼回来清洗干净,每次会留下白色的鱼膘,说鱼膘也是一道美味。有时他也会特意不把鱼鳞刮干净,说在老家从来不刮鱼鳞。因为鱼鳞也能吃,用油炸后又脆又韧,有“龙鳞”的美誉。接下来轮妈妈上场了。妈妈用刀把鱼身划几道口子,撒上盐静置片刻,然后在银色的火炉上支起炒锅煎鱼,再加入葱姜蒜八角花椒桂皮酱油黄酒干辣椒十三香等各种调味品,添上足够的水,盖上锅盖开始炖鱼。
透过炉盖的缝隙,我看到鲜艳的橘红色火苗在坚实的炉膛里欢快跳动,热情亲吻着漆黑的锅底。隔着厚重结实的锅底,鱼和汤被火浪紧紧环抱,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轻柔的白色蒸汽慵懒地扭动着腰肢缓缓飘出,慢慢腾空而上消失在屋顶,只留下了浓郁鲜美的香味儿。
鱼熟了,撒上少许香菜沫儿,盛在盘里端上桌。一般都是爸爸吃鱼头和鱼尾,我和弟弟吃鱼身,鱼汤用来泡饭。妈妈不吃鱼,会另炒一份素菜。“快点吃啊快点吃”,每次我都边吃边在心里默念,为的只是盼来在我心底真正的美味。
一条大鱼终于吃完了,只剩下了长长的整齐的鱼骨。妈妈收拾碗筷,爸爸用干净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把已经被火烧得通红的炉盖擦干净。然后,他把鱼骨放到炉盖上。火的炙热让鱼骨不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湿气逐渐烤干,鱼骨的颜色渐渐变得金黄透亮,屋里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焦香味儿。
我坐在自己那把涂了棕色油漆的木头小椅子上,托着下巴,聚精会神盯着炉盖上的鱼骨,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等待鱼骨的大功告成。爸爸每隔三五分钟就会把鱼骨翻个面儿,好让它的每个部分都能与火苗的热量亲密接触。
大概二十分钟后,鱼骨终于烤好了。爸爸把烫手的鱼骨从炉盖上拿下来,稍微晾一会儿再掰成三段分给我们——他自己的那段少,我和弟弟的多,妈妈照例是不吃的。吃鱼骨之前,爸爸还要再叮嘱一句:好好吃,鱼骨最能补钙了。补钙能长个儿,身体好。
我坐在小椅子上,无比珍惜、心满意足地开始细细品尝这段焦中带酥、酥中有脆、脆里含香的鱼骨。这小小的一根鱼骨,是多么来之不易。鱼儿慢慢生长,渔人撒网捕捞,鱼贩市场售卖,爸爸去买鱼,妈妈来做鱼,我们把鱼肉吃完,鱼骨才能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再经炙烈的烘烤,才有了这少而精美、味道独特的鱼骨。在那个零食极度匮乏、更不知钙片为何物的年代,弥足珍贵的一根烤鱼骨,带给了我多少幸福的期待、甜蜜的回忆啊。
吃烤鱼骨的日子,持续了六七年。后来我们搬家了,新家有了煤气炉,也通了暖气。银色的至尊铁皮炉再无用武之地,孤独地蜷缩在院子角落里忍受风吹日晒雨淋,后来被捎回了农村舅舅家。而我,再也没有吃过烤鱼骨。
二十多年后的一个初夏,我来到海滨城市,在海鲜超市突然发现了袋装鱼骨。我欣喜地买来,迫不及待地打开品尝。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这包装精美、用料考究、成品于机械流水线上的鱼骨,再也吃不出童年的那种味道。
消失在岁月中的烤鱼骨味道,铭刻在记忆中的烤鱼骨味道。当我回首时,你还在童年那火苗正旺的铁皮炉上等我吗?(陈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