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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行且吟 | 不止览山
2022-12-01 18:33:45   
2022-12-01 18:33:45    来源:宁夏日报客户端

  山里的树叶快要落光了。看着眼前一片灰黄的香山,我想到了东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

  这里山大沟深,想要寻见一处“清泉石上流”,得费一番周折,需要找一位向导,还要有个好脚力。倘若五柳先生行脚于此,面对苍茫无际的山野,以及在寒风中飘零的草叶,是否会有吟诗抚琴的心情?我想答案是肯定的,要不,陶渊明就不是陶渊明了。

  中国琴史很有意思,不仅留下了数量可观的经典作品,还有众多乐里乐外的故事,被当世及后人津津乐道。比如陶渊明,专弹一张无弦琴。无弦琴怎么弹?于是乎,研究陶渊明懂不懂音律,成了一个有趣的“公案”。

  在各种说辞里,还是晚唐诗论家司空图看得明白:五柳先生自识微,无言共笑手空挥。他认为,陶渊明是懂琴的,之所以弹无弦琴,是因为“无言”。我赞同司空图的观点。司空图的论断,可以从他的《二十四诗品》中品出一二。

  正常人会在哪种情状下选择“无言”或“不表达”?一种是沉陷内心,有最深在的欢喜或悲哀;另一种是沉醉自然,在与天地交融中物我两忘。司空图所指的“无言”,应该是美学层面上的一种精神独往。从这个视角出发,或可理解弹奏无弦琴的陶渊明,并从其平淡冲和的生命选择中,能够感受到诗人的人间情怀与内心世界的眷顾。

  如此看来,陶渊明诗中名句“悠然见南山”,到底是庐山还是终南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心目中的那座山。这座山,可“采菊东篱下”,可“归去来兮辞”,亦可海雨天风独往还。

  聆听古琴,欣赏诗文,不可拘泥于表现形式,高妙之处在作品的意境,在作者的情怀。

  悠然见南山,前提最好是至闲至静,这对于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现代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奢侈品。

  上个月正值深秋时,我出差到北京,朋友相约抽空去看香山红叶。因为疫情等因素,终究未能成行。朋友说,北京的香山比家乡的香山有看头,并用微信将杨朔《香山红叶》中的一段文字发给了我:“这不是一般的红叶,这是一片曾在人生中经过风吹雨打的红叶,越到老秋,越红得可爱。”

  杨朔这篇被选入中学课本里的文章,当初年少读不出多少“真味”,心里只是觉得奇怪,首都北京竟然也有与家乡同名的香山。要说引起情感共鸣,已到了陶渊明式“倦鸟知还”的年龄。我理解友人借用“香山红叶”表达祝福的用意:历经半世风吹雨打,坦然里有热烈,释然里有坚守,超然里有醇真,如此人生如老秋,值得可爱。

  曾经“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因内心存有期待,便在意故乡的一草一木。

  在进入香山腹地的一处道路旁,长着一棵孤零零的榆树,在它还是小树苗时,我视其为百草里的一株,没去想它能长成大树。在荒无人烟的山坳里,小树苗被大自然淘汰,被饥饿的羊群啃食掉,或被路过的闲人连根拔起,都不是意外的事。

  这棵树很幸运地活了下来。在30余年的时光里,我无数次经过它的身旁,摇晃过它,拍打过它,如公园里锻炼的老人用后背撞击过它。我相信树木是有记忆的,如果你摇晃一棵树,它以后就会长得粗壮一些,它记得过去被人摇晃过。但它长得太慢了,慢得似乎从不在意时间,山下黄河两岸与其同龄的树,早已超过了它好几个身段。

  有实例证明,榆树的寿命可达500年。这棵树如能活到这个年龄,必然会长成山坳里最为独特的风景,地下蔓延的根系,或许能织满整个山谷。地面上的漫不经心,土层里的惊心动魄,这些来自大自然的力量,将生命的韧性演绎得超乎人的想象。

  因经常熬夜,我的听觉神经出了毛病,断断续续服用银杏叶提取物片。对遇见的任何一棵银杏树,我习惯性地要拍一拍树干,摇一摇树身,像对待一路相伴而行的好友。我想为给过自己力量的树木传递温度与信息,让树们长得更自在、更欢喜、更结实一些。

  一棵老树,或长在深山,或生于巷陌,都有可能成就一部传奇。山东莒县浮来山上的春秋老银杏树,树龄已有3000多年,见证了历史的兴衰。晋代文学批评家刘勰曾在这棵老树下的定林寺出家,完成了传世名著《文心雕龙》。“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人有心力,树有阅历,相互意会,彼此成就。

  疫情居家期间,再次阅读梁衡的《树梢上的中国》,作者认为,地球上比人年长的、有记忆力的植物,只有树木;树木是与语言文字、文物并存的人类的第三部史书。梁衡倡导并创立的“人文森林学”,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将在更深层次上调整人与森林的关系,改善人类的生存环境。

  与香山隔黄河相望的卫宁北山,有堪称“世界之最”的大麦地岩画带,遗存史前岩画万幅以上,这些刻在石头上的“无字天书”,在风蚀雨淋中走过了万年左右的时光。一位做房地产的熟人,因资金链断裂企业破产,患上了抑郁症,问我推荐药到病除的神医。我说,你抽空去趟大麦地吧,那里的石头会说话,或许能帮你。这位熟人去了大麦地,心结逐渐打开,病状也随之消失了。

  在这里,见识过被沙尘掩埋的山体的人,或可不再抱怨一棵长得太慢的树。“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人生如寄若尘,可能刹那间就会被疾风吹散。那些在日头下坚韧生长的石头与草木,会如山水一般治愈我们的身心。

  香山脚下,腾格里南缘,我曾与天南海北的行人同乘羊皮筏子,体验黄河穿越高山、峡谷与大漠。我向船工点歌,几位筏子客唱起了中卫老乡赵牧阳的《侠客行》:前面是高山后面是黄河,冷冷的北风迎面吹过来……阵阵狂风笑着黄沙走,逍遥怒吼黄沙塞满口,目空心空端起一碗酒,飘飘悠悠一去不回头。

  那一刻,有人想要侠客行,有人想做陶渊明。(魏邦荣)

【编辑】:杜爱虹
【责任编辑】:杜爱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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