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味道,就是寻常而又熟悉的味道。我们很难用几个词,或是用一句话来准确地描述家常味道,而且,每一个人对于家常味道的理解又不尽相同,我们甚至难以说清自己喜欢的家常味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虽然概念模糊,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我们每一个人对自己心中所惦念的家常味道的喜爱,哪怕这种喜爱是带有一点固执,甚至是偏执的倾向的。
我所喜欢的家常味道,大多是家里腌制的咸菜。以前家里菜地里所栽种的蔬菜品种不多,在冬夏两季蔬菜供应不及时的那段日子,餐桌上的咸菜就多了起来,但这并不是坏事,相比之下,咸菜的味道更厚重一点,佐餐极好。
蒸豆豉,是极好的一道下饭菜,我觉得它应该是咸菜中的清味。我家的豆豉是自制的。黄豆是自家地里种的,收回来,晒干。做豆豉前,将干黄豆中干瘪、虫蛀、破碎的豆子挑去,淘洗干净,煮熟,凉却。簸箕里铺一层干净的稻草,将晾凉的熟黄豆撒在稻草上,放在干爽的地方,任其发酵长霉,要不了几天时间,黄豆上就长了长长的灰白的绒毛。再将发莓的黄豆略晒一下,装坛,放盐,加入凉开水,腌制。制作豆豉的过程虽然简单,但每家腌制的豆豉的风味却是不尽相同的,这是很奇怪的事情,难以说得清道得明,大概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点些微的不同,我们才分外留恋自家的家常味道吧。
稻草真是好东西,腌豆豉要用稻草,家里做豆腐乳时也要用稻草。没有稻草,好像就做不成豆腐乳,或是豆豉了,也可能是缺了稻草,做好的豆腐乳,或是豆豉的味道就不那么地道了。这只是我在自己的生活经验之上所作的一种猜想,不一定准确,但却是有着生活基础的。许多问题,我不知道该去问谁,即便问了,也不一定就能得到让人满意的答案,索性就不去问了,只要能知其然,也许就够了。
我家的豆豉,通常是放在饭锅里蒸熟的。腌好的豆豉,盛在碗里,用蓝边菜碗盛了满满的一碗,在碗上堆出了尖,煮饭时,锅里放一个木制的“井”字架,将装满豆豉的碗放在井字架的中间,蒸着,饭熟了,豆豉也蒸得差不多了。一碗豆豉,要在饭锅里蒸上两三回才好,这样才蒸得绵软、透香、咸鲜。蒸好的豆豉,在上面放一勺辣椒糊,那该多美啊。
夏天,常吃的是腌豆角。腌豆角切得碎碎的,素油清炒,咸脆里,带着微微的酸味,极爽口。有时候馋了,会偷偷从腌豆角的坛子里拽两根腌豆角出来,边玩边吃,那馋相,一定是不堪的。现在想起来,嘴里竟有股酸酸的味道涌出来。
我家的家常味里,不只是有咸咸的味道,还有春初新韭的鲜嫩,秋末晚菘的肥腴,夏末花香藕的甜脆,冬春之际新笋的清爽,秋风中扁豆的肥嫩,这些都是乡村中的寻常味,也都是令人难忘的时令鲜蔬。
我的一位同事,年龄比我略长,我们常在一起聊天,算得上是忘年交。他有着与众不同的嗜好,就是特别喜欢腌咸菜的臭卤的味道。臭卤里,有腌烂了的咸菜,或是萝卜,最好。他说,舀一碗臭卤,在饭锅里蒸着,蒸透了,别提多香了。冬天的傍晚,看他用臭卤炖豆腐,真是享受。
小木桌放在门前,门外风不大,天上的云很厚,黄而曛,沉得快要在门前掉落的样子。桌上,泥炉炭火,一大盆臭卤豆腐,慢慢地烧开,慢慢地炖着,也不急。炖得差不多了,他拿来两个酒盅,两副碗筷,要我陪他。我不善饮,坐着陪他,陪他聊天,看他浅斟慢酌。臭卤豆腐,我尝了,味道不算好,也算不得恶。炖得久了,豆腐入了味,再尝一口,竟是有点香的,慢慢的,我也喜欢上了臭卤炖豆腐的味道。就像我和同事的关系一般,渐入佳境,大概也和臭卤有关吧。
臭卤,是不是同事最喜欢的家常味道呢?我想,是的。他在细细的品味中,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些和臭卤有关的日子,想起那些在岁月中沉浸的家常味道。(章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