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忧郁的眼睛，是出现在那一年九月的雨天里 。很多年后，时光 把他遗忘在银川这座城市里，是否也是为了给他一个极度，一个惆怅满腹 的痛。眼睛如此饥渴的凝望，如此不甘心地把他并同时光，学着慢慢遗忘。 原来一切都是徒劳，徒劳的想念，徒劳的等待。一分钟的相识，却注定一生难忘。在此之前大家只知道他，从陕北来宁夏是个孤独的少年朗，只知道他是人群中一簇拥挤的雨花。那天，雨不紧不慢地下着，雨点打在屋檐上 、树枝上，他一如徜徉在雨中的脚步 。当大家都在屋里躲雨时，他却一个人出来淋雨，还摆出一副潇洒的样子。这样的少年，也许你见过的。但大家还是不解。大家对他说，为什么不带把伞呢？ 他抬起头来，对大家善 意的笑笑，似乎在说： 淋一身湿漉 ，不也是一份享受！也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眼，什么时候孕着一个伤心的雨天！雨天下的吴忠的小城是寂寞的，孤独的，伤感的，雨天下的他是忧郁的 。许久他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说 ，晴天出门太拥挤 ，下雨就不……  说罢他就扭头跑去，大家便听到 一阵细如低语的歌声撒落在雨雾中。

　　我在9月的雨天中寻觅

　　小雨像一首

　　飘逸的诗

　　时常萦绕在我的梦里

　　我的心里 ……

　　直到后来 ，他有机会在一个9月的雨夜，在他的那间小屋里，对着摇 曳的烛光和大家谈笑人生时 ，他才知道他与雨的那一份情缘和感觉！自从那年他的亲人离开 ，他的心房就是荒芜雨季的模样。曾经几时，那座屋子 就种满了相思的花朵 ，开满那屋子周围的角角落落，芳香馥郁，陶醉心扉 的美 。那些有过的喜悦 ，有过的希冀 ，都是藤蔓一样错综的固执 。多少个 月华如水的 日子 ，相互凝望，笔墨疏狂 ，浅笑嫣然 ，娓娓而谈 、孜孜不倦。以为彼此很懂，光阴似箭，原来他并不懂雨 ，正如雨不懂他一样。

　　那个苦涩的童年，他已记不清那天为什么他就站在雨中。也许， 是屋里太冷，太寂寞了吧，他期盼着梦中的妈妈快点回来，回来为他带来那 件他渴望已久的棉衣。他就那样一直站在门口的雨中，静静地等着妈妈的到来，但他不知已被雨水淋透满身，也淋出了大病。母亲回来，一摸他发烫的头，一把背起他，迎着满天的雨水，便深一脚浅一脚的，从东村到西 村三十里山路，为他求医问药。突然 ，母亲重重摔了一跤 ，泥水溅满了她 一身，雨水 ，汗水 ，泪水 ，血水 ，从母亲的脸额直面流下，而他却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一点儿也没伤着 。他忍不住哭了，他说“妈妈今后我再也 不敢淋雨了”，母亲也哭了， 当时儿时的他， 只觉得满天的雨水，都是从母亲眼里流出来的泪水。

　　从此，他的心里，便有了一个圣洁的雨天，这雨天温馨而忧郁 。到了上初中时，他还悄悄写过一首叫《9 月 的雨天》 的小诗呢！ 虽然诗写得稚 拙可笑，但他至今仍深深地喜爱，坚持说那就是他的处女作，将来书集出版时，一定将其收入 。从此，一切与雨有关的东西，他都深深地关注 。他还记得，有一部电影，女主角的名字就叫什么“雨”来着，他喜欢她的名字，一如喜欢她在影中善良忧郁的形象。听说十里外的村里有她演的影片， 他不顾月黑风高，一个人走路去。想象长大了，就娶一位像她一样的女孩， 有一个带 “雨” 的名字，又有雨般的温馨和洒脱 ，温柔和善良。

　　后来他在吴忠 ，这座美丽的滨河城市工作 ，一次偶然的机会 ，他收养了一只鸽子 ，他把这只鸽子取名为“雨 ”。他动手为它建造了一个窝 ，每 天下班就伴在它身边 。他对它唱歌 ，对它朗读关于雨的文章 。它就那样的安详 、宁静 、娇乘地看着他，眼睛像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 ，散发出无限的柔光与温情 。这时，他的心灵深处，就会涌动着一种浪漫的情思，想它该是他梦中钟情的姑娘吧。但是，有一天“雨”却飞走了，他的心，好痛好痛，但他一点也不责怪“雨”，只是忏悔自己的过失 ，没照顾好它 。而后 就是天天思念它 ，回忆它 ，希望它能归来 ，像从前一样 ，惊喜的停在他的肩上 ，然后调皮地用它的嘴 ，轻吻他的脖子。

　　然而，“雨” 终究没有再回来 。他为此在自己心里留下一个郁结 ，及 至那天他要离开吴忠这座小城 ，到美丽的凤城银川另垦一方天地 ，去工作 时 。大家去送他的时候 ，他还跟大家提起他养的那只鸽子---“雨” 时 。 大家笑着说 ，也许 “雨 ” 已经找到了一个新家 ， 正生活得很自由快活吧。 他听着 ，竟像孩子般一连对大家说谢谢！谢谢！这就好 ，这就好 ，这样他 就放心了！大家看着他脸上满溢着 ，愉悦的阳光离去时 ，他们的心反而留 在了他心里的那片雨天里。

　　再次遇见一个“雨”的网名的时候 ，他在网络上写散文诗歌写得状态 正佳 ，雨从她朋友的网页游览中看见了他写的散文 ，然后加他为好友 ，礼 貌性的招呼 ，然后很少跟他聊天 ，时不时地给他说一声好 ，说他写的还可 以，但不是很喜欢，后来，在某一天某一个瞬间，他们象两条深海里的鱼， 独自吐着寂寞的水泡 ，他说 “做我女朋友吧”，她说：“好”。在网络的另 一端 ，他遇见了把他蜕变得沉静的女生 ，雨 。然后短暂的相识相知 ，明智的离开 ，就这样突然而又恍惚 ，像少年时候放的风筝 ，也像深夜网吧角落 黑暗处看的爱情电影 ，匆忙而又深刻 ，短暂而又痛苦 ，焦灼 。不久 ，大家 就从《现代生活》 报和《当代青年》 杂志上连续读到 ，他写“雨” 的几组 散文和诗歌 ，文笔优美极了 ，也忧郁极了，读得大家眼前一片迷蒙 ， 心里 汪成一滩大海 。大家知道 ，他是在用心中雨天的情景 ，一边编织一道道美 丽的彩虹 ，一边在心里享受流泪的酸楚 。他的那心境 ，大家懂 。他也编织 过这样的文字 ，也这样痴痴呆呆地爱过 ，也把他写的诗《思雨》在心里念 过一千遍一万遍 。甚而期望那思雨的心情 ，就这样一直延伸下去 ，想想世 界则到处下着蒙蒙细雨 ，而他 ，则站在那美丽善良的女孩身边 ，为她撑着 油纸伞 ，走在大街上 ，永远 ，永远的。

　　但他又明白 ，像他的这种为人为文 ，无家无亲的人 ，许多时候都是注 定要孤独和寂寞以及贫穷的 。只是他从心里 ，更愿他生活得比较洒脱和充 实！这时候他告诉大家 ，他恋爱了 ，这是他三十二年来 ，第一次真正的恋 爱 ，他认定 ，那闯进他生活的女孩 —— 雨儿 ，无疑就是他寻找了 ，许久许 久的那一片 ，温馨无价的雨 ！这是天意使然 ，他不厌其烦地 ，向大家描述 雨儿的风采……雨儿是读了他那组发给朋友 ，而错发到她的手机上 ，写 雨的短信之后他们认识的 。他第一 眼看见雨儿时 ，就惊叹于雨儿那洁白得 如修女般的静美，惊叹于雨儿那双山口百惠，一样清纯而略带迷人的眼睛。 他说雨儿的微笑写在脸上 ，是怎样的别具一番风情 ，走起路来风动秀发如 歌如韵 。他突然变得 ，风趣快乐无比般的跟雨儿 ，谈理想 ，谈爱情 ，谈生 活 ，谈诗歌 ，谈余秋雨 ，谈唐晴 ，谈莲子……雨儿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像一头温顺乘巧的小鹿。等他谈够了，谈累了 ，雨儿才莞尔一笑， 说他的散文写得很美这是事实 ，但也未免太忧郁 ，太伤感 ，说他精心砌构 的意境与氛围 ，其实很容易让人想到 ， 自 己内心的那份苍凉的孤独 ，和对 这个世界及爱情的无可奈何；雨儿担忧他的文章 ，除了不可否认的悲剧性 审美外，将会在另一方面消沉一批读者。最后，雨儿小鸟依人般地恳求他： 走出你的忧郁和孤独吧！往后看看 ，也许后面的风景也很美丽 ，往往我们忽略的情感 ，就是我们所追求的 ，和你想要的那种 ，也许是你以后 ，最能 记忆和牵挂的一种情感。雨的一番话，让他整个身心颤抖了，他无言以对。 他觉得是该重新审视自己的爱情乃至生活了。他的眼里充满了对雨感激和 感动的泪花。

　　此后 ，便于工作和生活 ，像所有爱情故事一样 ，轰轰烈烈地投入 ，轰 轰烈烈地去爱 。他对大家说 ，那段时间他的心情很好 ，整天哼着一支歌： “我问过海上的云 ， 也问过天边晚霞 ， 爱要珍惜 ，情更要珍惜，”他也为 雨儿写了他最好的一组爱情诗歌《至雨的女孩》 :

　　有一位女孩

　　最近经常在我的梦里徘徊

　　她披着一头长长的秀发

　　穿着雪白的T恤

　　和戴着眼镜的双目

　　将会温暖着我整整的一个九月

　　于是   我为那个叫雨儿的女孩写爱情诗

　　写那些心跳与相逢

　　画许多屹立于天边的家

　　直到我热血沸腾

　　雨才像小鸟一样

　　栖于我的心里

　　每天都在等待

　　她那迟迟未到的短信

　　从黎明到黄昏

　　只有  失望从房门涌入

　　如冷冷的石头堆满小屋

　　没有她的爱语

　　我靠着夜的烛光

　　把点点夏泪一一倒数

　　数不清的时候

　　叠一艘纸船

　　任其漂泊

　　......

　　雨儿也就为他和她自己感到一阵欢慰和甜蜜 。可谁又曾想到 ，时隔不 久大家又收到她一封信，那信捧在手里好沉重 ，好沉重！他在信中对大家 说，雨儿和他分手了，爱没有了，情没有了，只留下那个心中伤心的雨天， 还在他的梦里，心里，心里淅淅沥沥地下着。他对大家说，不必问为什么， 现实就是理由 ，结局就是结束 。也许没有谁对谁错，雨儿说她厌倦了小地方的生活 ，她想去天津，也许亚热带的气候，点燃了她的现实梦想和爱情吧 ，同时也把咸咸潮湿和失落空气带给他了。他说分手那天，多希望又是个雨天 。他对雨儿说，那样真是个写诗歌，写散文的好天气，晴天发表在 暖和的夏风里 。雨儿说谢谢了 ，就转过身走了 ，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他流 着泪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 。他至今还能回忆起 ，当时她那个动作的潇 洒 。他想往后至少再不会为生活的完美 、爱情的浪漫 ，感情的失落耿耿于怀了。

　　曾经 ，他们一起在雨天相拥着哭泣过也大笑过，感叹岁月从容地堕落 在他们的情感里 ，他们有太多美好和疼痛的回忆 ，活在彼此的世界里 。所 以他们都在牵绊着对方，那个你，在心里活得多深刻！说分手的时候，他 麻木的独自行走在大街上，在深夜，独自整个夜晚 ，从大武口城的A面走到B面，从网吧走到游戏厅 ，他的最要好的一个朋友说：有的人，终究会 散，分不开的只是你和你的影子。后来他跑到城市郊外的铁路上，看火车筐荡筐荡的开走 ，他突然之间仿佛明白了，有的人，终究要走 ，有些爱， 终究会散 ，结果只是你和你的影子，黄昏时候的铁轨旁 ，斜斜的夕阳照在 铁轨旁矮小的菊花上，懒散而又醒目。他独自走上十多次几十来圈以后， 就真的带着不可名状的隐忍，沉寂，然后又开始写他的回忆 ，只是不同的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从网络里消失 ，像从来没有在榕树下出现过一样， 像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一样 ，有很长一段时间又在网络里出现 ，说一些无关 痛痒的话题，拒绝收看他散文的人的信笺也很少给别人回信 。或许有些事 情早已尘埃落定，可是，他依旧不相信，他的命运就这样被续写 ，它应该 更轰烈的！人会悲伤 ，不是因为一个人而悲伤 ，而是因为两个人的悲伤而 悲伤 。伤过 ，才会懂得什么是痛彻心扉。我们始终怀着一颗纯真无染的心 去面对这一切的安排，直到最终才明白，是我们都不应该放手一搏。

　　直到她离开后他五年后，他无意中知道她有病了， 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一直告诉自己不准哭，一哭就会崩溃的，他也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这些事，他和她的故事。所以他都是一个人在默默承受，因为他爱她，所以他愿意承受孤独和寂寞，一直到现在。思念一个人在挣扎着，他只能在相册里看到过去笑靥如花的她和自己的影子，忽然惊觉，一切早已回不去了，有些人越想忘记，却永远也忘不了。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永远无法再回头只能怀念着而那些已流逝的默默轻叹。

　　他说，他们的故事还未完待续着，可是，亲爱的，这就是故事的最后一页，没有人会为他续写了。会有那么一天，习惯没有对方。听着一首江智民《七月》的歌，释怀一段爱，想念一份情，回忆过去的一段时光，然后带着淡淡的回忆，他便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进步了！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真正可喜可贺的，因为它是一种顿悟，一种成熟，一种真谛，一种理性。是的，生活中不顺心的事就像雨天，如果没有雨天的滋润与洗涤，又哪来晴天的阳光与温暖呢。

　　九月，我出生的九月，四十几年来的九月，今夜无雨，他却坐在灯下写这篇关于与雨的故事、关于他自己的故事。他写着，写着，一边想象他已被淋在童年的雨中，年轻时爱的雨中，而雨天里，也已升起一轮灿烂的太阳对他召唤！这就是他要送给他的一个礼物，一个生日到来的礼物——一个忧愁，静静的，朦朦的，多情而又迷恋的雨天……

　　一一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