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治沙英雄白春兰
69岁的白春兰一边打着吊针,一边看着手机视频,气色比想象的要好。
“白大姐,记得我吗,12年前也是这个时候我采访过您?”
“呦,不好意思,真的记不得了”,白春兰坐起身上下打量着我,不乏直率地说。
“2007年我在经济日报刊发了一篇《从1棵树到十万棵树》……”
“哦,那篇文章我有印象,你文笔不错!”
记者感慨白春兰一流的情商。“今天不对您做硬性采访,听说2010年吴忠市集资建了一座你的事迹馆,我想去看看,关键是要给你家老贤墓碑前献束花……”没等记者说完,白春兰呼地站起身:“护士,另一个吊针下午打。我这就陪你们去!”
驱车一路直行,直奔沙边村。车上,如何与白春兰交流,记者有了点儿“小打算”。“离您们当年种的那片林地还有多远?想必县城里已买房还经常去老家村子里住吗?儿女们一定很孝顺吧……”东聊西聊了一阵儿,趁白春兰不备,记者方切入正题:“尽管你的防沙治沙事迹宁夏人耳熟能详,我还是想把最经典的叨咕你听一听,不对的地方您及时纠正或补充。”白春兰笑了:“过去那些陈糠烂谷子的事,亏你还能记得”。
经典故事一:您18岁嫁到花马池镇冒寨子村。由于风沙灾害严重,水源奇缺,直到70年代末,与村里多数人家一样,过着缺衣少食的艰涩日子。风沙、干旱经常使得您们夫妇俩苦干一年,一分钱都收不上。难道永远过这种吃国家救济粮的日子?1980年的一天,丈夫从外边跑回来对您说:听说沙边子村有个叫“一棵树”的地方,尽管也是沙海茫茫,但那里水层浅,挖沙两米就能掘出水。咱们去‘一棵树’吧,或许有奔头!”第二年春天,您和丈夫赶着一辆毛驴车,怀着能开几亩水地过好日子的朴素愿景,联合本村10户人家来到了“一棵树”。
经典故事二:“一棵树”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七八级以上的大风常常一夜之间会将一座沙丘搬挪到十几米外。最初种下的三亩麦子,被沙埋,被野兔吃,到了年底还是颗粒无收。看来在这个地方,你要想种庄稼非得治沙不可。然而,在这干旱的沙丘上种树种草谈何容易?您和丈夫顶着凛冽的寒风刨坑栽树,一阵狂风袭来,刚刚栽下的小树苗不是被连根拔起就是被流沙埋住。他们刨着拽出来,拽出来第二天往上再种……
经典故事三:暑去寒来,一片片流沙被制服,一道道绿色在延伸。1984年秋,沉寂多年的“一棵树”终于第一次绽露出笑脸,您们夫妇破天荒收了4麻袋小麦。您们驮回冒寨子村,逢人便说:“我们能吃到白面了!”
……
“缺了一段重要的经历!”一直听我讲没有做声的白春兰突然大声说:“1984年是最难的时候,随我们来的村民陆陆续续搬回了冒寨子村。我思想也出现了大的摇摆与动摇,哭着闹着也要回。”
“有些树苗已经活了,我们怎么能舍得离开?再坚持坚持,我们肯定摸索出一套防沙固沙的好办法。相信我,走的人肯定会后悔,这里日子会越来越好,未来景色也会很好看!”白春兰越说越激动,“孩子他爸当年说的那段话,我永远忘不了!”后来,我们琢磨着挖开一米多深的沙子,取出沙下的黄土,把土扬到沙上种上庄稼;还有,在继续栽植乔木的同时,还栽植了适应沙地生长、防沙固沙的沙柳、苦豆草、沙蒿等灌木,就这样我们终于成功地征服了毛乌素流动沙丘。
“还有些故事不知道许记者忘了没有?”见白春兰这么问,似乎猜到她要讲什么,记者点点头,即刻又摇摇头。白春兰执意要把那段故事讲下去.“正当征服沙海胜利在望、生活一天天红火起来的时候,与我一起在沙海苦干的17年的丈夫却因劳累过度患上了肝硬化,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他挚爱的沙产业……2000年之后,尽管我建立起沙产业开发有限公司,带领沙边子村88户农民,在我们夫妇治理800亩沙丘的基础上,累计种树6万多棵,种植乔木5万株,风沙育苗900亩,治理沙漠2200多亩;尽管我先后荣获了全国 ‘三八’红旗手、全国防沙治沙‘十大标兵’,全国绿化劳动模范, 党的十八大代表等一系列殊荣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遏制住2007年我失去长子的厄运……”白春兰愣是一口气把她心底最不愿讲的故事讲完。
“咱们早就到沙边子村了,看您们聊得好,没敢打扰你们。”随行一同前来的中国县域经济报记者吴舒睿见机行事。白春兰看了一眼手机,大呼:“不好,快11点一刻,估计村支书等我们好久了!”
绿树环抱着的沙边子村整洁舒展,村部门前几个娃娃在嬉戏玩耍。村支书白峰果然等我们等了好久。用半个小时,白书记介绍了全村198户村民在白春兰的带领下,多年来恪守“谁来谁栽树”的传统,目前村里4800亩水浇地上种满玉米、蔬菜、马铃薯和甜瓜,去年人均收入已超过1.2万……“中午了,许记者在村里吃个家常饭吧?”白峰书记热情的招呼着。“先不忙,我们还得去大姐的事迹馆呢!”记者说完扭头与白春兰一溜烟儿地跑出村部。
村东面平缓的土坡上,一座不起眼的砖瓦房上方,清清楚楚地标著着“治沙英雄白春兰冒贤业绩馆”12个字 ,前方空地上其丈夫冒贤的白色雕像端庄素雅。记者鞠躬,鲜花。白春兰静静地注目仰望:“这个馆和这个碑是自治区和吴忠市2008年投资二百多万兴建的。你看,这雕像像我家孩子他爸吗?其实他比这还帅!”
走进业绩馆,从大厅地面的留痕上就可看出,这里不仅经常来人,且是来过许多人。“这是我的家,这里有我们过去的一切……”记者不敢看白春兰的脸,默默地解读着流淌在这里的一段历史。她赶着毛驴车穿越沙海、她奋力地在荒漠里栽种树苗、她背靠沙丘用木桶饮水、煤油灯下她在缝补、在沙海中冒贤和女儿交谈……对白春兰而言,这段段往事必是历历在目。如果说展馆左半边艰辛艰涩的创业展区令人心情沉重,右半边草地绿洲的成果展区则令人心旷神怡。
“大姐,我还想去看您们夫妇当年第一批播种的那片树林!”
来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海,白春兰突然冒出一句:“也就是你们这些记者愿意研究这些,说句实话我的孙子、外孙们都不愿我多提过去……”
“大姐,听说近两年您不愿见记者,一路上我几乎没怎么发问,因此今天不算是采访……”“可我们一直在交流交谈哪。”白春兰一脸笑意。
“大姐,这么多年我始终想问您一句话,您对过去的付出后悔吗?您的子孙今天能真正地理解您吗?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丈夫当初听了您的劝阻(不坚持防沙治沙),尽管没有了今天的白春兰,可您身边至今会拥有他的陪伴?”没有任何精神准备,面对记者的一连串的提问,白春兰瞪大了眼睛:“后悔,怎么会后悔呢?为什么要纠缠后人能否理解呢?一代人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人生。年轻人现在不能够真正理解,将来他们会懂得我们这代人付出的意义。”白春兰越说越激动:“无怨无悔不等于没有愧疚,都说我丈夫是治沙累死的,不无道理。如果当年我把他送出沙漠,给他多讨点好药,他也许会享受到今天越来越好的日子,看到越来越美的景色……不愿见记者,是因为党和人民已给予我太多太多了……人老了,不愿回首往事,儿孙们孝顺我,担心我孤独。我孤独吗?其实我是最幸福的人!”
“我孤独吗?其实我是最幸福的人!”白春兰最后这句话,让记者心灵为之深深震颤……
(经济日报-中国经济网记者 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