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离开海原到李旺的公路，从贾塘往东南拐向郑旗。

　　吴家湾河道，连续出现圈椅状垮塌的四座山坡，这是1920年海原大地震重要遗迹。我曾跟郑旗籍师弟李万和开玩笑说过，这四把太师椅等待着四个大官，最低官至厅级。我跟师弟开玩笑时他是海原县教育局长。他的任上，这条标语“宁可碗里没有菜，也不让娃娃流浪在校外”，多次印在校园围墙。他的任上，适龄儿童能收尽收，就近入学。他的任上，乡村最好的建筑就是学校，而且建筑的外表一律涂成绿色，时称万和色。他的老家不在吴家湾这条河，对直翻过彭家梁、涉过多罗堡河，再南就到他的故园中坪埫。

　　1920年地震前，南华山水冲寺那眼泉，流量足大，经吴家湾河直通苋麻河，是苋麻河主要支流。地震后，吴家湾河变成一条枯河，仅有南华山、黄石崖夏季暴雨形成洪水，经此河床流向苋麻河。吴家湾上行30华里，小苑河段被地震裂开后，水冲寺的水到小苑渗入土里，河道断流，两岸干涸。直到王家树沟，河道才泛出水泉，形成明河。王家沟就有了自流灌溉的水浇地，出产的铁杆芹菜、红根韭菜闻名西海固。近几年，铁杆芹菜直入北上广超市。

　　班车行驶到吴家湾河桥，快入郑旗街口，突然得出一个判断，南华山东麓和南麓地震特征是陷落性质的散裂，河道断流。李俊往南去西吉、会宁、静宁黄土丘陵区地震特征是垮塌性质的壅塞，河道断流。

　　来到郑旗，没有想到郑旗乡举办嘎啦木采旅摄影节，聚集了不少摄影名家与爱好者。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随了认识的，和他们一起去观景。

　　嘎啦木一种野生植物，生长在白色的碱地，不怕贫瘠、不怕干旱、不怕盐碱、不怕酷寒，对出生地要求极高，肥沃土地它不长，开白花，结红果，看透红果、绿叶、黄茎就能看到嘎啦木根部的碱质地皮，这种不像枸杞又像枸杞的植物，西海固多地可见，但比较零散，唯有郑旗乡撒台庄后这道沟生的茂密。

　　我问站在沟道仰拍挂在崖壁嘎啦木的一个女摄影家，这道沟的地名，她说不知道，我说我知道，她问叫啥，我说叫嘎啦梦谷，他不相信地摇头，我指给挂满山谷的嘎啦木红果子让她看，是不是一山谷的嘎啦相思豆，她有所疑惑，我说刚才听有人说，嘎啦木是吐蕃一个家族首领，因思念故土，从青藏高原移植过来做见证的信物，两个元素结合不就是嘎啦木梦谷么？

　　她觉得我在搞笑，镜头对准了嘎啦木。

　　嘎啦木贴着地皮生长，喜好长在崖壁险要处，炫耀火红的果实。录入笔记时查了查，嘎啦木可能是蒙古语，若是全名应为嘎啦木其儿。意既长满绿叶的枝条结满红色尖晶石一般的果实。木其儿是长满绿叶的枝条；嘎啦是红色的尖晶石，蒙古人走了，当地人渐渐将嘎啦木其儿简化成嘎啦木。

　　采旅摄影家团队，被英俊的组织者——村主任，带到两河相汇的苋麻河，河汇之处的高台要塞，有一建筑遗迹，名曰党羌寨。我在这里见到了遍地瓦砾和瓷器碎片。刚听到党羌寨这个名字，想到应是古代扼守中原通西域的军事建筑。因为宋朝军事重地，均已城、堡来承载。六盘山北地出现寨、窠的地名比较集中，皆可认为中原以外部落的军事活动场所。随后听专家说党羌寨为荡羌寨，为什么叫荡羌寨呢？说是宋代的军事堡垒。这解释我觉得牛头不对马嘴。若是宋代的军事堡垒，那应该是苋麻河城或者堡，而不是寨。苋麻河——吐蕃人到此一游，吐蕃人的前辈非党既羌，怎么就成了荡羌寨呢？

　　荒腔走板。

　　从党羌寨东出苋麻河至清水河西岸，这一段河谷地，曾称没移峡。

　　因为，我没有在某些出版物见没移峡为没烟峡，不能苟同。

　　党羌寨——1920年海原大地震坍塌。

　　党羌寨东10华里，是苋麻河水库，固原回族自治州集全州劳力兴建，于1963年达到拦洪蓄水、灌溉粮田的目的。

　　父亲在苋麻河水库工程指挥部坚守三年。他开始是多罗堡大队的民工，拿个铁皮喇叭，一声打夯号子——“夯子抬起来，调调要跟上，你拉我不扶，砸到脚面上……”，几十盘夯就跟上号子起落。多罗堡夯队只有几盘夯，父亲的声音盖过相邻县、乡的打夯队，他们便跟着多罗堡夯队的号子转，形成一个巨型的方阵颤动。不长时间他的艺术特长被发现，指挥部首长给他权力，组建起指挥部秦剧团，为几万人的民工演了三年大戏。总之，是金子不论放到哪里都会发光。

　　采旅团撤走，我来到郑旗盖牌。

　　盖牌这个地名很难理解。我觉得不应是这俩字。根由出在这里，界字怎么读？普通话读jie，秦方言读gai。普通话是解放后的规范，而秦方言是统一中华民族语言的方言，2000多年前就已经向东北的黄土高原积淀，通过汉水地推送，向东南出黄河流域、入长江流域氤氲沉淀。如云南方言将普通话的街读成秦方言的gai；贵州方言将普通话的鞋读成秦方言的hai；湘方言中的界应读城秦方言的gai……例证在很多省份都能查出。湖南、广西、云南、贵州、四川、陕西、甘肃、青海、新疆、宁夏……以方言发音分辨，盖牌应是界牌。

　　唐代小说描写了界牌关罗通盘肠大战王伯超的故事：

　　北番兴兵犯境，番帅苏宝同，大举入寇。唐皇命秦怀玉挂帅，罗家父子罗通、罗章为先行，统领大兵征讨。军至界牌关，两军相拒，秦怀玉亲自出马，初战得手，岂知被苏宝同用飞镖打伤，唐营即遭不利。既而罗通出战，鞭打苏宝同，彼此主帅遭挫，可称折伤相等。不意番营王伯超，用车轮战之计，率领诸番将，出与罗通更番轮战，以疲其力。罗通虽骁猛，怎禁得力战十数将，能无疲乏？至后手法一疏，果被王伯超一枪戳破腹肚，将肠子挑出。罗通大怒拼命将肠盘绕腰腹间，重与死战。番将见之，皆大惊骇。盖惊其神勇，肠出而仍能力战也。突然间，王伯超被罗通刺中要害而死。至是虽已力尽，乃回营而没。

　　京剧《界牌关》讲述了唐境的故事，或许就是今天宁夏海原郑旗盖牌庄。

　　一个被误读误写的地名，模糊不了军事分界与部落分野的标识。

　　盖牌村后面有一水泊，是周边无数水泉汇聚而成。

　　我从桥上过来，捕鱼小子诱惑我下水捕鱼，看他用拖拉机后轮胎做的筏子，用铁锹当做桨，我只是摇头。

　　村口大榆树下聚着一堆人，有四五个坐在一段檩条上听笑，有四五个围站一圈抬杠。其中有一人面熟，但叫不上名字。我试探着靠近，他也觉得我面熟，也叫不出我的名字。握手之后，猛然都想起对方是谁了。我们1981年在郑旗中学遇过面，他是本校老师，我受县文教局委派调查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我们之间有一杠至今保留。海原当时城乡所有学校使用的是旱厕。早晨我上厕所，他从厕所出来，说他在厕所捡了二两粮票，顺手递给我，说拿上下馆子去，他占上便宜就走了。早操过后，我们到灶上吃早饭，他把给我粮票的事说给大家，希望大家哄笑，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他没想到，我也会抬杠，我说某老师上厕所拾粮票有口头福哩。我说完了没人笑，我很失望。可是，过了一会，大约咽下一口馒头的时间，有个老师把米汤从鼻孔喷出来了，大家再也压不住一声笑开了，有个老师把筷子放到桌子上，到灶房门外呕起来了。

　　我俩寒暄几句。他说书记、县长到他们村检查供港蔬菜种植情况。

　　在榆树下和海原县委书记、县长一行人遇面，他把我介绍给书记、县长，书记想听听我回到家乡的感受，我说，房好看，水好喝，路好走。

　　这是实话。 （王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