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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碟下饭菜
我的出生地是一个叫上窑的村庄,虽名不见经传,却已经有好几百年历史。这里四面环山,只有一条被山洪经年累月冲刷而成的河道,沿着东北方向,艰难地通向外面的世界。由于地处六盘山山脉西段,雨水尚且丰沛,加之父辈勤于耕作,生活虽不富裕,倒也衣食无忧。村民和睦相处,与世无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景象,让我的童年陶醉。
上初中的时候,有次因为一件小事我被几位同学合伙取笑为“上窑人没解放”。这让我对故乡的自豪感大打折扣。我自然是据理力争,又是打比方,又是举例子,争得面红耳赤,大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气势。
现在想想,其实这不怪我的同学,他们的父辈当年就是经常用这句话取笑我的父辈。
事实上,从外面来的人,如果没有热心人详细指点,他们不会知道,连绵的大山深处竟然有着这样一个1000多口人的村庄。正因如此,在缺少交通工具的年代,村里的人很少出去,外面的各种贩子也很少进来,导致村里大部分人见识少得可怜。
物质匮乏的年代,在有限的土地上精耕细作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虽然村庄位置偏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山总有它自己的办法,养活这些憨厚朴实的村民。“身后娃娃一大串,一人一个洋芋蛋”,山里的父母,也总会有办法把儿女拉扯成人。只是一日三餐,除了自产的白面和土豆,其他吃食少得可怜。好在不同的季节会有不同的野菜,经母亲一番简单操作,就成了我们美味可口的下饭菜。
二三月间,在田间劳作的父母,偶尔伸腰抬头,远远望去,隐隐可以看见紧贴着地皮,有一簇一簇的绿色,那多半便是苜蓿芽了。收工回来的路上,母亲会掐些事先盯好的苜蓿芽,解下头巾包裹着提回家。一堆绿得能挤出水的苜蓿芽摊在厨房地上,等我们拣去掺杂在其中的柴草,母亲已经烧开了一大锅水,她把苜蓿芽一股脑投进大锅,隔一会翻搅一次,再用筷子捞出两根尝一下生熟。约摸一二十分钟的样子,用笊篱搭出,倒入旁边准备好的凉水盆里。等冷却以后,提溜起一些,用双手攥去水分,一个圆溜溜的菜团就搁在了案板上。母亲三下五除二把菜团切碎,洒上食盐,加进一勺葱花油,将炝好的醋汤往上一浇,一番搅拌之后,一碟让人食欲大增的下饭菜就呈现在眼前了。
除了苜蓿芽,苦苦菜和灰条菜也经常被母亲请上餐桌。
秦腔戏文里说,王宝钏作为王员外家的三千金之一,二月初二彩楼招亲,绣球不偏不倚,抛入了沿街乞讨的薛平贵手中,人海中的王孙公子都惊掉下巴,宝钏却心中暗喜。谁也不知道,就在前夜,她得到了仙人托梦,城南乞儿薛平贵只是暂时落魄,假以时日,必成人中蛟龙。果然不久,朝廷贴出皇榜:有夷人进贡红鬃烈马一匹,却无人能降没人敢骑。薛平贵揭了皇榜,于众目睽睽之下降伏红鬃烈马,被朝廷特封为大将军,前往边关讨伐寻衅滋事的西凉女王玳瓒。谁料战事失利,反被玳瓒所擒,强招为驸马。
宝钏是女子,说话行事却丝毫不逊于男子。当初执意要嫁乞丐,自然少不了姊妹的冷嘲热和父母的极力反对。一气之下,立下毒誓,与父三击手掌摔门而去。留下一句“世人都想做官,谁来牵马拽镫”,让世人深思。丈夫一去不回,生活虽失去依靠,她却始终不愿意回娘家,哪怕日子沦落到在五典坡以苦苦菜为生。18年后,丈夫归来,宝钏在寒窑已坐成了一尊塑像,待薛平贵扑上去,可怜一位绝世美人,瞬间化成一堆灰烬。
苦苦菜,这个命名的来历和出处已无从查证,我只是觉得,于生活而言,一个苦字已经足够,不知是谁,非要给后面,又缀上一个苦字。
灰条菜算是野菜当中比较金贵的了。它们只选择阴湿且富含营养的土质生长,不像苦苦菜,一到时间,几乎田间地头都能见到它们顽强的生命。刚拔回来的灰条,也不大好吃,本身就带有咸味,拌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加盐的,尽管倒了精心炝制的醋汤,吃起来还是有点涩中带咸。灰条菜疯长的时候,只要找对地方,一拔就能拔回来一大抱。母亲一棵一棵摘下首端较嫩的部分,吃不完的就集中起来,放在蛇皮袋或是塑料布上面,每日拿到阳光下晾晒,等水分完全风干,收集起来,再吃的时候在开水里泡一下就行。
如今离开故乡已经好多年了,儿时随处可见的野菜成了城里人饭桌上的奢侈品。忙碌之余,我经常会和妻去城外很远的地方寻找野菜。那份认真细致,像是在寻找一件多年以前丢失的东西。(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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